安顿完自己的小窝之后, 易鹤野便拿着换洗衣服去冲澡。这里的内部设施条件相当好,不仅有最好的温控设备,还有很多小机器人来来往往帮忙打下手。
这样好的生活条件, 似乎是为了麻痹和抚平他们受到的伤痛, 这确实让一部分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乐不思蜀,但依旧有很多人在巨大的痛苦中度过。
易鹤野擦着头发从单人浴室出来的时候,刚好听见隔壁间传来压抑的哭声。那声音很年轻, 明显在很努力地控制着音量, 混杂在哗哗的水声里几乎听不清楚。
易鹤野刚准备走,就听见哭声转变为难捱的呕吐声,接着就是“嘭”地摔倒的声音。
易鹤野顿住步子, 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里面的抽泣声骤地暂停, 然后才努力克制道“对不起”
易鹤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对不起,只是站在门口问道“你也是今天第一次来吗”
少年的声音沉默了几秒, 接着崩溃道“呜呜我”
易鹤野不会安慰人,站在那里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少年在浴室哭了半天, 才忍不住哭喊道“我好疼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易鹤野知道他还想找自己说话,便叹了口气,在门口停下来“一会出来吃点药吧。”
少年直接被他吓崩了“呜呜我会得传染病吗”
易鹤野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我是说吃点止痛片和消炎药”
但是想了想, 他还是说“不过最好还是吃一些预防和阻断药比较好。”
少年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易鹤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或许他这个时候就不应该提什么吃药的事情。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工地搬砖呢”过了一会儿,少年的声音再一次断断续续的传来,“我是个男的啊他们怎么连男的也搞啊”
易鹤野怕他在浴室哭得缺氧, 便问道“呃你要不要把衣服穿好了, 出来再哭”
少年只能呜咽着答应。
大约又磨蹭了十多分钟, 易鹤野才看见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生从浴室里踉踉跄跄走出来。
他穿着短袖的衬衫, 四肢和领口处暴露出来的皮肤都一片通红,显然是刚刚非常用力地擦洗过。
他的眼睛也哭得全肿了,似乎连睁开都有些困难。
但哪怕是这样,也能看出来他五官底子不错,整个人清清秀秀的,是会有很多人喜欢的类型。
易鹤野站在门边,不知道该怎么关心人,只看到他趔趄着要往下倒,便赶紧伸手扶了一把。
结果,这少年明明眼看着要失去意识了,却在被易鹤野碰到的一瞬间,宛如触电一般弹了起来。
他急急忙忙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痛苦地扶着墙说“对不起,我现在对肢体接触有些过敏”
易鹤野便举起双手,示意不会再碰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变得多管闲事起来,易鹤野却对此并不排斥当然不可否认,他也是想多从少年口中套出点信息来。
少年调整好状态之后,终于可以勉强地说出一些完整的话了。
他看了一眼易鹤野,对这位主动靠近自己的红眼小帅哥充满了好感,便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哆哆嗦嗦和他倾诉起来。
少年名叫夏天,前几天刚满十八岁,也是因为太穷急着想挣钱,才被人选中当明星。
“我根本没想要当大明星。”夏天说,“我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更别提演戏了我只是想赚点钱。”
因为父亲赌博欠债,夏天高中还没毕业,就得硬着头皮出来谋生了。
一次又一次被逼上绝路后,夏天也像其他人一样找尽了所有能挣钱的办法,最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答应了所谓星探的要求。
“他们跟我说,只要有一张脸就够了,说是光拍封面杂志和广告赚到的钱,就能补贴我的家用,我也只是想拍两张单子救救急而已”
夏天走两步就觉得浑身疼得要命,想要坐到走廊边的长椅上掩面休息,他一坐下又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变成了一瘸一拐地往宿舍走去。
“因为是大公司,我觉得不会有什么问题才对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也没人在网上爆料啊”
对于这个问题,易鹤野倒是觉得不难理解issac大规模招收练习生,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而就目前所了解的情况来看,目前没有人可以带着里面的消息,平平安安地回到原本的世界中去。
易鹤野怕这话说了他又得哭,便安安生生闭了嘴。
夏天对自己目前的处境也多少有些数,他说“我们他妈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
易鹤野好奇问“为什么”
夏天没想到眼前这人连这个都不知道,有些狐疑地问“你难道”
“我运气比较好。”易鹤野坦白道,“负责考核我的那位,中途出了点问题,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叫停了”
夏天一听又哭了,这回更多了些懊悔和嫉妒。
“因为照片、视频、违约金”夏天说,“我现在逃出去,就是一个社会性死亡的穷光蛋。”
这些人做得确实狠毒,几乎从各个方面都封死了他们的退路,让他们明明有双脚,却自己不愿推开离开的那扇门。
易鹤野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胡乱安慰道“既然走不了了,不如想点好的,至少赚到的钱是真的。”
柯宇在进入公司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在给家里打钱,至少能证明收入还是有保障的。
夏天似乎被安慰到了,只红着眼睛点点头“我就想攒一笔钱让我妈跑路,只要她过得好了,我怎么样都行。”
把夏天送到寝室时,易鹤野才发现,大约是按签约时间排的床位,他们两个人的宿舍居然在同一间。
这让夏天心里安慰了许多毕竟易鹤野算是他这里唯一说得上话的人了。
回到宿舍,夏天崩溃地趴在床上躺着会让他后面疼,但是趴着也舒服不到哪儿去。
他哼哼唧唧在床上辗转反侧,又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抬起头,准备找些话题,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你知道吗我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变态的人。”夏天极度痛苦地回忆着,“居然连我的脑机接口都没放过”
易鹤野闻言,这才看到他被摩挲到通红的接口,有些惊讶道“什么意思”
不至于吧不至于连这么小的孔都
“啊啊,不是那个意思”夏天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更正道,“他们那什么的时候,还给我脑机接口连上了个什么机器,不知道,是不是想把我脑子里涩涩的东西一起拷贝下来但是我太害怕了,脑子里根本涩不起来”
这话顿时让易鹤野也有些惊讶了,按理说,脑机接口并不能把人脑中的想象和记忆拷贝出来,他想不明白,这个所谓的机器是用来干嘛的。
“说起来,你多大呀”夏天抹干了眼泪问道,“感觉我们看起来差不多”
“”再一次遇到了这样的话题,易鹤野无语凝噎。
他想跟夏天说,自己大了他将近十岁,但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贺野”,是个命苦的未成年。
于是,他只能不情不愿地道“十七。”
夏天露出了这一天唯一一个笑容“那我还是你哥哥。”
易鹤野不想说话了,转身翻上床去。
身后,没人说话的夏天又一次陷入了刚刚结束不久的噩梦里,他一边叹气,一边又被全身的伤口疼得掉眼泪
他不是没吃过苦,但这样的事,和在工地里被骗钱、在餐厅后台被老板辱骂还是不一样的。
他以为自己已经见识过了社会的黑暗,却没想到自己经历的生活,还在一步步打破他的认知下限。
他有一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小时候,他总觉得只有大人才会这样叹气,现在也轮到他了。
夏天想起来,自己上个月就已经年满18岁了他已经成为一个大人了。
夏天稀里糊涂乱想的时候,易鹤野正尝试着准备入眠。
这一天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消耗,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此刻累到眼皮打架。
然而易鹤野只要一闭上眼,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知道什么点什么,只不过旁边有人,他并不想拿出来。
易鹤野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夏天,确定那孩子正在专心忧伤,便从枕头旁边,把那只被藏起来的小羊玩偶抱进了怀里。
在这里睡觉,他并不敢卸下义肢,翻了个身之后,两只手臂刚好可以做到拥抱的姿势他很少能在床上抱着点什么,这只小羊还是个例外。
软绵绵的小羊窝在怀里很舒服,淡淡的檀木香驱走了陌生环境的不安定感,让易鹤野很快沉静下来,一点点地坠进了梦乡。
然而,就在他快睡着的前一秒,对面突然传来了夏天的小声惊呼“你哪里弄到的小羊为什么我没发到”
易鹤野被他吓了一跳,仓皇地睁开眼,刚想转身把小羊藏起来,就听夏天哀求道“能不能给我抱一晚”
易鹤野这回彻底醒了,干脆利落地把小羊塞回了怀里“不行”
夏天一听,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为什么”
为什么
易鹤野没想到他还会问这个问题,倒确实把他难住了。
他刚想装傻当没听见,就又听见夏天宛如念经一般碎碎念道“我一个人凄凄惨惨孤苦伶仃,真的好需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慰藉一下我受伤的心灵”
易鹤野被念叨烦了看得出来,如果不给个合理的解释,这孩子能念叨一晚。
他干脆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把小羊举到夏天面前。
反正某人说了解释权在自己。
“因为这是我对象送给我的,别人不能抱,明白了吗”易鹤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