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屠坐在门槛上,半回身看了眼屋内书案后挥笔疾书的五公子。
突然没头没脑来了句“公子,西曹书佐近日告了假。”
没人搭理他,休屠自顾自往下说。
“他夫人的阿母病倒了,病得还挺严重,他陪夫人回母家探病去了。属下就问他,让他夫人回去也就是了,他又不是医官,跟去能做甚西曹书佐言”
又回头看了眼,刻意加大了声,“所谓爱屋及乌,他爱重夫人,自当把她的家人放在心上。再者他与夫人正置气,若不跟去,夫人怕是年都不肯回来过了。”
游走的笔锋倏地顿住,墨色在纸面浅浅晕染开。
休屠将他的怔神看在眼里,悬着的心放下大半。五公子果然还是那个五公子。
忍不住又开始偷偷嘀咕每回都是这样,先是说少夫人走得好,后又怨少夫人不肯回。
就像最开始总是嫌少夫人心眼多,后来看谁心眼都比少夫人多,譬如钟媄,再譬如兴平的那个“姜六娘”,生怕她们把少夫人带坏。
公子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总这样折腾也不嫌累。
前番还放话说“她最好永远别回来”,少夫人真要是不回来了,悔得还不知是谁
休屠不想看五公子追悔无门,他也怕五公子与少夫人真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少夫人会带着菖蒲回南地,只能壮着胆子劝说。
“柏夫人与少夫人以往的情分再淡薄,那也是她阿母,得知阿母病重,少夫人五内俱焚,所以才会拿手弩
“属下觉得,那日来接她的即便不是裴十七郎,她也会跟着走
“公子,你真不去趟江州那毕竟也是你岳母,女婿若半子,你好歹表表心意。顺便接少夫人回来过年”
萧元度抬头,总算肯看他了。
不知是不是烛火不够明亮,眼神冷幽幽的,“你无事可做了”
休屠摸了摸冷飕飕的后脖颈,讪讪起身,道“属下去膳房看看,让他们送些饭食过来。”
休屠走后,萧元度垂眼看着那份毁了的文奏,大手一抓,团成一团。
待要掷出,眉头紧紧皱起,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将纸团展开,铺纸、蘸墨,深吸一口气,重新誊写。
他不会再被姜六影响,他为什么要被姜六影响
夜浓如墨,一片漆黑。
突然之间,浓墨似乎被谁一丝一缕抽了去,天空渐渐明亮起来。
视野所及,天朗气清。转过身,他看见了姜女。
姜女挡在裴迆身前,持手弩对着他。
他听到自己怒极的质问声“你心里究竟有没有过我还是和你的身份一样,从始至终都是作伪”
回应他的是一声充满蔑意的冷笑。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真得爱上一个强匪”
话落,纤长的手指扳动机木。
弩箭离弦,穿透他的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心脏处蔓延开
萧元度一个震颤醒了过来。
重重喘息着,抬手按上心口位置,痛苦犹存,只不知是因弩箭贯穿,还是持弩的人。
也说不清第几回了。
自姜女离开,他频频做这个梦,梦回那一日,梦到姜女为了维护别的男人与自己白刃相向。
梦的最后,要么是姜女和裴迆离开,要么是他倒在姜女冷箭之下。
只有一回,姜女选择了留下,两人一道去了江州
许是噩梦才醒的缘故,思绪有些飘散。
禁不住想,姜女在江州都做些什么会否吃睡不惯。
不对,她本就是南人,怎会吃睡不惯
自嘲一笑。
忽而又反应过来,抬手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说好要放下她,说好再不受她影响,为何还要屡屡想起。
萧元度火冒三丈,霍地起身,单手撑在腰胯间,在榻前来回踱着步。
心绪还是难平,走到窗前重重把窗子推开。
北风呼啸着卷入,单薄的寝衣迎风鼓荡着,风里还夹着零星雪片,纵是铜皮铁骨也感受到了侵骨的凉意。
雪
今年的雪来得是迟了点,但年是真得快要到了。
猛地记起,从姜女嫁进萧家起,每年的除夕两人好似都是一起守的夜。
这是头一回,分隔两地
怒火渐消,深深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倒退几步,颓然坐回榻上。
自进入十一月,天气愈发转冷,便是南地也是呵气成霜。
这冷和北地还不同,北地是干冷,南地应属湿冷,姜佛桑一时竟有些不惯,好在今时不同以为往,她也并不曾生病招赖。
这日,冬阳暖照,姜佛桑与裴迆同游播云潭。
播云潭位于沅阳东郊,湖面辽阔,潭水澄澈。一年四季,晨昏早晚,皆有引人驻足之处。
环湖重峦叠峰,湖中心还有一座小岛,岛的西畔有百兽园,姜佛桑无甚兴趣,两人便没有登岛。
播云潭以东另有栖霞山,山势不算险峻,景色却分外秀美,听说山中还有座紫金寺。
两人沿湖东行,一路上了栖霞山,打算去紫金寺一观。侍从们不远不近綴在后面。
“小心脚下。”
蜿蜒的石阶上,披着鹤羽长衣的裴迆走在前,逢着陡峭处会回身提醒两句。
这次不仅是提醒,还朝她伸出了手。
姜佛桑所着藕荷色锦绣袍服乃柏夫人亲手挑选,粉衣粉面,肌骨莹润,既端庄贵气又不失少女的娇柔俏丽。
她的目光先是从修长如玉的这只手,移到面前长身玉立的人,又看了看前方,确实有些难行。
从人离得还远,就势搭手借一下力也不会被人看见,姜佛桑却是微提裙摆,三两步便把最难行的那段越过了,反而走到了裴迆前面。
裴迆垂眸一笑,把手收回,并不见尴尬之色。
接下来的路便平坦得多了,两人并肩而行。
“让你费神了。”
那次夜谈并没有打消柏夫人的疑虑,这些天千方百计总想着让她“迷途知返”。
见她油盐不进,铁了心不肯留在江州,柏夫人亦不忍强逼,唯恐才修复的母女情再生裂痕。
不过显然,柏夫人也并没有死心,这两日以怕她总待在太守府会生闷为由,由裴守谦出面委托裴迆伴她游览一下沅阳的风景名胜。
这里面打的什么主意,姜佛桑一眼看穿,何况是裴迆。
这句致歉为的也是此事。她不想给裴迆多添困扰,又实在拗不过阿母再三催促,才有了今日之行。
裴迆却似并不觉困扰“播云潭我虽来过,冬日之景确是初见,况有美同游,何来费神之说”
姜佛桑微微一笑,便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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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章要稍微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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