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昭的死,看似是个无解的难题了。
这案子,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结了,也能安抚百姓,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可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呢,继续逍遥法外
朱兴明不甘心,所以他想试试。于是,散出了布告,是以皇帝的名义。
“传朕口谕,刘文昭,狱中畏罪,已尽数招供,攀咬甚多。朕,念及旧情,不忍株连过甚。凡此案牵涉人等,三日内,赴行辕自首陈情者,视其情节,或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逾期不报者夷三族”
皇帝的口谕,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滚落了一块巨石。山全县上下,刚刚因刘文昭伏法而稍稍松动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
那些曾依附于刘文昭的胥吏、衙役、乃至县衙里的书办、师爷,个个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街头巷尾的议论声压得更低,眼神交换间充满了猜疑和恐惧。
刘文昭招了什么攀咬了谁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飞越山全县低矮的城墙,沿着官道,传到安州府城。
安州府衙后堂,知府李琛正对着满桌精致的淮扬菜肴,却味同嚼蜡。他年约五十,保养得宜,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一身簇新的五品白鹇补子官袍,此刻却像沉重的枷锁压在身上。
他手中捏着一份从山全快马送来的邸报抄本,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飘忽不定,时而恐惧,时而挣扎,时而闪过一丝侥幸。
“滑县亏空”
他喃喃自语,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念诵一句催命的咒语。他猛地站起身,焦躁地在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花厅里踱步,华丽的官靴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却仿佛踏在他自己的心尖上。
“老爷”管家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冰镇莲子羹进来,看到李琛失魂落魄的样子,欲言又止。
李琛猛地停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更衣备轿不备马快即刻去山全”
山全县衙临时行辕,气氛肃杀。
游击将军周振武按剑侍立堂侧,甲胄鲜明,脸色冷硬。
知府李琛被两名兵士引了进来。他一身素服,未戴官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脸色却苍白如纸,脚步虚浮,早已没了平日的官威。
一进大堂,便“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
“罪臣李琛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深深叩首,额头紧贴着冰凉的地砖。
“罪臣罪臣玩忽职守,有负圣恩罪该万死啊。”李琛抬起头,涕泪横流,声音哽咽,表演得情真意切,“山全粮仓粮仓之事罪臣罪臣并非全然不知”
朱兴明面无表情,似乎对方说的,是和他毫不相干的一番话
李琛愈发的慌乱,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去岁去岁冬,罪臣例行巡查山全,曾曾发觉粮仓储粮似有异常垛形虽满,却却无新粮之气当时便便质问过刘文昭那狗官”
李琛的语速加快,仿佛在背诵早已打好的腹稿“那狗东西巧舌如簧,他痛哭流涕,跪在罪臣面前,指天发誓”
“跟你如今这般一样”朱兴明突然打断他。
这让李琛吓得一个哆嗦,朱兴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下去。”
“”说,说滑县去年遭了蝗灾,仓禀空虚,饿殍遍地他他与滑县知县有同窗之谊,不忍见其丢官问斩,更不忍滑县百姓易子而食便,便自作主张,将山全仓粮暂借与滑县救急言道待滑县秋税收齐,填补亏空,自当,自当连本带利归还山全届时粮仓依旧充盈,神鬼不觉他他还拿出滑县知县亲笔所书的借据罪臣罪臣一时糊涂念其救民水火之义举,又又恐此事张扬出去,牵连甚广,有碍官声便便信了他的鬼话酿成今日滔天大祸罪臣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唯求陛下念在罪臣念在罪臣也曾为朝廷效命多年,一时糊涂,并非主恶赐臣赐臣一个全尸吧”
李琛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地砖,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伏在地上,肩膀耸动,哀哀哭泣,一副追悔莫及、只求速死的模样。
堂上一片死寂。只有李琛压抑的啜泣声在回荡。
果然都是老狐狸,字字句句的,李琛都紧扣着自己事出有因不放。
不过他面对的可惜是朱兴明,在刀山学海摸爬滚打,还有在官场上奋斗多年的朱兴明。
朱兴明端坐不动,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缓缓端起手边的瓷茶碗,揭开盖子,轻轻拨弄着漂浮的几片翠绿的茶叶。
“滑县”朱兴明的声音终于响起“去岁蝗灾仓禀空虚饿殍遍地”他轻轻吹了吹茶沫,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李琛伏在地上,身体一僵。
朱兴明放下茶碗,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抬眼,目光终于落在了李琛那伏低的、微微颤抖的脊背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一切的穿透力。
“孟樊超。”朱兴明淡淡唤道。
“臣在。”阴影中的身影应声上前一步。
“去滑县。调取近十年粮册、税赋、灾异、抚恤存档。要原件。”朱兴明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铁。
“周振武。”
“末将在”周振武按剑抱拳。
“安州府衙,一应文书、账册、往来公文,即刻查封。”
“遵旨”周振武与孟樊超同时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朱兴明终于有兴趣看了一眼李琛“可是,那刘文昭的供词中,说的并不只是这些。”
皇帝的这番话,让李琛不由得浑身颤抖,难道说皇帝都知道了。
一咬牙,李琛硬着头皮说道“罪臣所言句句属实,此事,徽王可以为罪臣作证。”
一听到徽王,朱兴明的脸色,终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而李琛则是心头;咯噔一下完了,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