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兵站失火问题不大,兵士本来随手可灭。
但问题是这兵站的大多数兵士被郭典安排去搬运木柴桐油了。
留在兵站的士兵太少,没能及时灭掉浇了桐油的干柴,以至大火沿着兵站和城墙附近堆放的干柴一路燃烧,火势极大,竟然使得整个南门都无法靠近。
郭典上这个当就是因为他懂军略城里没了庶民,物资不好运送,按照军营的陈列方式,将易燃物资放在兵士最容易取用的地方确实是没错的。
但问题是,军营和城池起火是两码事,营寨起火,如果火势太大可以直接放弃,另外搭建营寨就行,而城池却必须救火的。
没了城内百姓,要救火就只能全靠郭典手下的士兵这就会使得城内人手立刻就不够用。
而且,城门内兵士最集中的地方,实际上反而是最容易出意外的地方,因为所有人都会在潜意识里放松对此处的警惕,包括那些驻扎在兵站的士兵。
敌之强就是敌之弱,只有段熲这种打了一辈子仗的老兵才有这种体会,他训练士兵防突袭防夜袭,让士兵除了休沐期间之外总是保有警惕心,也是因为如此。
千万别以为这年头的人都是夜盲症,吃不上饭的黔首确实大多夜盲,但常吃肉的胡人、官吏以及精锐士兵眼神好得很。羊肝猪肝在汉时是精锐士兵的必备食物,是写入汉初武备策的,夜袭与火攻也是极其常见的战术,几乎每逢大战必然遭遇。
而段熲遇过的火攻夜袭数不胜数,张飞这套布置,其实是段熲反复交代不允许张飞这么做的即便让兵士多劳累搬运几趟,也不能将引火易燃物放在兵士集中的地方,军务不能求简便,奇谋不是正道,不留破绽才是。
郭典倒也机警,见了火起,便立刻想到刘备多半有问题,赶紧带了数百亲军来馆舍抓刘备。
但刘备已经不在馆舍了。
南门火起之后,城内乱起来,刘备便带了几十人去了北门,继续放火扰乱视听。
张飞则去了西门。
见了各处起火,东门的兵大多都分头去灭火或查探,沮授与审配便配合打开了东城门。
东门外等着的是关羽和张郃,关羽领着刘备的部曲,张郃领着卢植派给刘备的那些搬运工。
沮授带路,一大群人借着火光奔向了城内仓库。
审配的骑兵在东门外接应,沮授一边带路,一边看着其它方向的火光,不知在想什么。
其它几个门的城门洞现在火势大得很,唯有东门能出入了。
郭典的兵力原本相当强,巨鹿郡三千郡兵以及他五百亲兵私军,加上城内官宦人家的家丁,可以组织起五千人,而且装备和训练程度都不差。
只是救火分散了兵力,一时间也难以召回来。
没能找到刘备,郭典只得守到城内仓库,以免粮食出事。
但此时已是晚了,关羽张郃杀到馆舍时,郭典身边只有几百人,且个个惊惶。
到了三更时,各城门火光未灭,郭典已被张郃生擒。
抓住郭典其实还挺不容易,用钱粮喂出来的兵还是颇有些忠心的,即便仓惶,却依然在县米仓护着郭典。
直到刘备张飞一起赶来,往仓里扔火把,做出不出来就烧死在里面的架势,郭典才带兵开了仓门,试图向外突围。
但仓库外面已经围了几千人,强弩二百柄全都瞄着仓门,又有关羽张飞这等猛男在旁,郭典带着兵士突围数次都没能出得来。
郭典本人也算厉害,最后一次强行突围,顶着数百人的伤亡,竟冲破了关羽张飞联手布下的防御,冲到了仓库外围。
但外围的民夫们蜂拥而上,拳脚扁担并用,差点把郭典当场打死。
这些曾帮郭典运粮的民夫都是深恨郭典的,他们本是运粮苦役,也就是各县被点为粮役的人家,全都是因粮税破家之人。
所以郭典在运粮到广平后立刻驱逐了他们郭典知道这些民夫恨他。
没把郭典打死,都全靠张郃及时制止,张郃与这些民夫关系不错。
这些民夫与张郃算是同命人,因为张郃曾被点为河间漕运委输掾,只是张郃聪明没接这个活儿罢了。
郭典在巨鹿也用了同样的方式转移视线,巨鹿郡漕运委输掾刚接下了运输任务便被黄巾围攻身亡,否则郭典还未必能把粮食带到广平。
“大兄,城内并无太多药材,想来是不够卢将军所需。”
关羽查了一遍库房,出来回报。
“没关系,郭典就是最好的药材”
刘备转头看向城内各处火光“郭太守,让城里的兵士来此投降,一同运粮出城吧,这火救下来也没用的,没人希望广平城存在。”
此刻,西园。
“朱儁带着五千骑,居然会被一群乱民围困可那是骑兵即便败了又怎会被围他在交州的时候未领朝廷兵马,靠家兵就平了交州之乱,怎的在颍川便如此不堪”
“皇甫嵩天下名将,竟会中黄巾浅薄之计围城陷军之策很难识破吗他居然能一头扎进长社和朱儁一起被围”
“北军与三河骑皆天下精锐,区区黄巾便围得住他们”
刘宏正满脸烦躁的翻看着军报“还有那卢子干,居然要朝廷出钱粮赎回安平王他是疯了吗此事怎能公开呈报”
军报里确实一件好消息都没有,朝廷各路精锐基本全都被困住了。
张角手里有安平王,卢植不敢进军,而且居然公开上报此事,使得朝堂议论纷纷。
皇甫嵩与朱儁被困长社,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俩名将能干出来的事儿这倒像是故意在告诉天子,朝廷大军出了雒阳之后便未必属于天子了。
张让等人侍立在旁,大都不敢说话。
只有段珪犹犹豫豫的问“陛下,是否让人赴冀州查问一二”
“查谁查张角还是查卢植安平王在张角手里,怎么查”
刘宏一把扔掉了手里的简牍“士人终究是士人只知士人之名,何曾想过朝廷之难”
“陛下,长社可要加派援军”
段珪又犹犹豫豫的问了一句,太监也是各有分工的,段珪是负责军监的常侍,辅助天子管理军务是他的职责所在。
“派何人皇甫嵩都如此,还有何人能作为”
刘宏脸色很难看。
“大司农曹嵩之子曹操,近日正在暗中组建骑兵,其家中甲胄良马颇多,私募军队,暗藏甲胄。其人又常与颍川、汝南来往但此时却不好论其罪。”
张让突然出言“不如令曹操去援皇甫义真,但不予他任何兵力,令其自以部曲前往如此既能使其忠心任事,又能支援长社”
人事工作张让确实更熟,抓人把柄再让人干活儿,操作很熟练。
“私募骑兵暗藏甲胄曹嵩家中竟也有如此心思”
刘宏脸色更难看了“诏曹操为骑都尉,令其立刻驰援皇甫嵩”
“陛下,卢子干处如何回应呢”
段珪又问到了安平王之事。
“遣人斥责卢植,责问其为何与贼寇交易令其速平冀州”
刘宏犹豫了很久,给了个颇显软弱的指示。
没法子,所有部队都不怎么听话,说不清这些领军的士人是故意还是无意,反正一个个都有麻烦,却又一个个都像忠臣。
广宗城外大营。
卢植看着被刘备押来的郭典,手指捏得啪啪作响。
想了一阵,卢植把刘备叫到军营主帐“吾让你筹粮,却没让你擒官为何抓他来此”
“将军不是让我取药么郭太守正是黄巾对症之药,用来换安平王绰绰有余”
刘备说得理直气壮“粮和药,我都加倍取来了,将军总不能因为这药用起来略有麻烦便怪罪于我吧”
“何止略有麻烦刘玄德,你是要陷我于死罪”
卢植现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淡定,吹胡子瞪眼的“郭典再怎样也是朝廷命官,是牧民一方的太守,怎能用来与贼人买卖”
“谁说要与贼人买卖分明是郭太守盘剥巨鹿乃至黄巾大乱,郭太守心怀愧疚,自愿以身赴入广宗,换张角释放安平王”
刘备盯着卢植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正是忠君之表率,是郭太守迷途知返”
“胡言乱语你可知此事会是什么后果天下官员将人人自危,个个都会恨你我入骨”
卢植盯着刘备咬牙切齿“这比杀了郭典后果大得多”
“我知道可是,将军,这天下官员为何会人人自危呢”
刘备有些不屑的笑了“若他们个个都有将军这般品行,或是哪怕如他们能做到他们自己吹嘘的忠君爱民之万一,那又何须自危呢”
“你是在作死”
卢植被怼住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关我何事我是好不容易把郭太守从贼人手里救了出来,郭太守想怎么做,或是将军要怎么做,我可做不得主”
刘备笑得更不屑了“而且,郭太守自己很清楚,进了广宗他反而不会死张角不会杀他,只会让他从贼,顺便让他写点讨伐豪右的檄文”
卢植脸色铁青“去杀了郭典,现在就去”
“将军,数千将士皆看到郭典被押到此处每个人都觉得郭典自愿去广宗换安平王,这是忠君大义,若是现在杀了他,将军要如何交代呢”
刘备看着卢植缓缓说道“将军自己应该也知道,这是救你,不是害你可为何将军如此动怒难道将军是觉得别人的名望比自己的性命还贵重”
卢植阴沉着脸看向刘备“你也是士子若是毁了士林之名,你刘玄德又如何立足”
“刘某是因乐先生授吾德行而立足的,不是靠旁人之吹捧。”
刘备正色道“家师德昭天下,可具士林之名;卢将军海内大儒学通古今,可具士林之名;可那郭典残酷害民,豪右阴谋作乱他们凭什么具士林之名卢将军,你眼中的士林,竟只有官宦豪门吗”
“刘玄德闭嘴”
卢植面色已经极为难看了,却始终能忍住愤怒,这养气的功夫着实了得“你想用郭典之口毁名门清誉你可知若天下皆浊,必将万民暴起永无宁日”
“难道如今就不是万民暴起了吗卢将军,卢尚书,是在雒阳修熹平石经太久,被经文迷了眼吗什么叫名门害民之贼学了几句儒家经典,便也能称其为名门了吗”
刘备毫不退让“将军让备筹粮,实是让备杀郭典,备心知肚明。但将军可知道天子让将军征张角是为了什么将军难道以为天子是要将军快速平乱”
“若非平乱,还能为何”
卢植青筋直冒,他显然很不喜欢刘备这种把事说得太明白的方式。
“若要将军快速平叛,北军五营与三河骑兵就会一起调发给将军了四千铁甲锐士、五千精骑、两万辅兵,在将军手里早就能大破广宗斩杀张角了”
刘备却把话说得更明白了“天子不给强军,一切让将军自筹,就是想让将军在冀州停留,让将军替他问诊冀州之症天子同样受困于名他不想让天下人认为是他征税以致天下大乱”
“将军真以为天子派来随军的黄门是因为怕死而停留河内吗那是故意不来否则将军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说成阉宦指使”
“天子不欲速平叛乱,也不让宦官干涉将军想要的无非就是想让将军为他解污名之困”
“卢将军,你既想为天子尽忠,又想得容于士族,备知道可如今之事,分明就是天子与豪族之争,将军若在中间摇摆不定,则天子也会恶你,豪门也会弃你”
“却不知将军到底忠天子还是忠豪右亦或是忠于天下人”
卢植脸皮子抽搐着“刘玄德,此言悖逆”
刘备摇着头,苦笑一声“备如今并非将军门徒,只是将军同袍,同袍善言何来悖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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