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参军州泰的视角来看,邓芝所在的塬台就是一面绝壁。
只能望见塬台边缘有少许人影,于是其上兵力是一万还是一千,完全靠猜测。
而率领三千精锐甲士,一千河东杂兵登山绕路,准备夺塬的魏平、贾栩二将,此刻已成功爬上了半山腰。
喘息片刻,士卒开始整队。
魏平、贾栩二将则巡视战地,想看从何处突破。
他们所在之处已经比汉军地势要更高些,已经能望见在山沟对面列阵以待的汉军了。
“他娘的,难怪蜀寇不在这山上设防,原来这还有一道山沟”
魏平嘴里骂骂咧咧,一阵恼怒。
“也就一个小山沟,怕甚”贾栩撇了撇嘴,“在上庸蚁附攻城都不怕,还怕他一个山沟了”
虽然这山沟确实能给汉军带来居高临下的优势,但坡度不算急。
比起蚁附攀城的难度来说,根本不算事。
魏平也是想到了孟达手底下那群废物
“倒也是,我看蜀寇也不比那孟达好到哪去。
“命河东卒速速夺取高地
“你再率一千精锐继续登山,从山顶绕到他们背后去”
不多时,魏军重整旗鼓已毕,阵中战鼓擂动。
一千河东卒率先对汉军阵线发动进攻。
先是缓缓走下山坡,不到百步便下了到山沟最底处。
最前排的河东卒战战兢兢,开始爬坡。
地势这么低,山坡上又是草木葱笼,已经望不见上面的汉军了。
继续向上爬,河东卒也明白他们今日就是炮灰,全都做好了要被汉军箭雨滚木这些东西弄死的心理准备。
然而一直到他们爬到半坡,距坡顶只有四五十步距离,预想中的箭雨仍然没来。
“冲”河东司马一声令下,红色令旗奋力前挥,代表冲锋的鼓点开始擂动
到了这个距离,等他们冲到山顶,汉军最多也就只能射一箭
冲得越快,存活率反而越高
鼓点声与喊杀声响彻山谷,一千河东卒浩浩荡荡冲上山坡。
“射”就在此时,山坡上的汉军终于爆发出第一声呼喊。
两排元戎弩士一排蹲跪,一排站立,直直朝山坡上冲锋的魏军士卒射出一矢。
这是元戎弩高效杀伤距离,就是重甲在这个距离也射穿
四百多枚弩矢一时发出,冲在最前面的百余河东卒,顷刻间倒下八成。
只剩下二十余人零星地存活。
然而后排的河东卒迅速补上空位,不要命般红了眼向山上冲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冲到坡顶,汉军在后排等候的二百元戎弩士直接补上前来,瞬息之间又是收割了一波性命。
眼看着又倒下一百余人,或死或伤,惨叫连连,被迫成为前排的河东卒已是惊恐万状。
显然没能想到,汉军弩士竟然如此之多,上弩竟然能如此之快。
然而就在他们迟疑惊恐的短短时间里,躲在第三排早准备好的元戎弩士又已补到了最前排,从容地往下射击。
哀嚎满山遍谷。
还未冲至山顶,一千河东卒便已在弩矢的清洗下死伤三百多人。
这种三段击的射击技术看似简单,却也不是谁都能想得出来,谁都能用得出来的。
单单前后换阵而不乱,就足以说明这是一支精锐部曲。
河东卒喧哗哭喊声越来越大,连坡顶都没登上,就已经有了溃散的趋势。
然而局势根本不容许他们溃散。
将军魏平隐隐有些猜测,此处的汉军估计只有弩,没有弓,于是率着两千甲士结成密集方阵,紧随河东卒之后。
几十名河东卒溃下山来,想直接往山下跑去,魏平的督战队立时弯弓搭箭将他们射死,只有两人靠着蛇皮走位成功逃下了山。
魏平也懒得派人去追,驱赶河东卒继续向前冲杀。
在山上汉军再次以元戎弩射杀百余名河东卒之后,剩余的五百多河东卒终于有百人登上了坡顶。
与汉军隔着一排鹿角开始了白刃战。
已经爬上山坡的魏平见状顿时为之一喜“冲”
战鼓再擂。
两千精锐开始向山上发起冲锋,力图在河东卒没有全死光前冲上山坡,寻到汉军防御薄弱之处攻入围去。
然而就在他们前排距坡顶还有五六十步之遥时,突然有箭雨右射左,左射右朝他们泼洒而来。
“咻咻”的破空之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阵惨叫之声。
汉军居高临下,箭矢本就有攻击力的加成,魏军甲士再精锐穿的也不是重甲,结阵又是密集,立时死伤四十余人。
“散开”
“往山上放箭”
魏平连忙下令。
四百名颇为精壮的甲士闻令顿时从腰间掏出硬弓,齐齐往山上抛出一箭。
山上汉军有人不幸中箭倒下,不少前排的河东士卒也被波及。
从下往上射很吃亏,这个距离想要射中,必须把弓拉满,估计射个五六箭就拉不开弓了。
而山上的两百汉军弓手则可以拉半弓,若是精锐弓手,射完一壶三十支箭都不成问题。
为了避免密集中箭,魏军很快散开,从前排河东卒的两侧向山上冲去。
然而汉军在与两百余前排河东卒接阵之后,显然还有余力。
六百弩士已经在邓芝的指挥下,从容向左右散开。
魏平赶忙指挥仅有的四百名刀盾甲士,举着能护住上身的方盾向上压去。
汉军弩士见状,一半人开始向左右散开,另一半人则收起弩,从地上捡起长枪,几人合力,将布在鹿角前的一堆堆滚木一个接一个捅下山坡。
刀盾甲士被木盾遮蔽了视线,只听得隆隆之声传来,想躲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躲,看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下被滚木冲倒几十人。
早已准备好的汉军弩士则开始精准收割。
“他娘的,蜀狗惯会使这些龌龊伎俩”魏平破口大骂起来。
然而骂归骂,他显然意识到,自己今日遇到硬茬了,但再硬的茬今天也得给他啃下来
他抬眼朝身后望去,贾栩的一千精锐甲士已经全部隐入山林之中,看不见身影了。
而蜀寇也就一千多人,防线就这么一里长。
等贾栩一千人从山顶绕后冲杀下来,那么蜀寇必溃无疑
一念至此,魏平激昂大吼,连连下令“继续给我冲把他们的鹿角给我拔下来”
两百六七十名刀盾兵闻令向前冲杀,终于冲到了鹿角之前,用性命为代价拔除汉军的鹿角,为后军清理出立足之处。
唯一让他们庆幸的,就是此地没有壕沟。
否则的话,他们这时候就该撤退了。
因为山地土质很硬,根本没办法掘土填壕。
当然了,这也是为何此地没有壕沟的原因了。
加之工具有限,人力有限,时间更加有限,顾此就只能失彼。
喊杀震天。
终于,在以近两百名刀盾手彻底丧失战斗力为代价,杀伤了五六十名汉军甲士后,五六十步宽的几段鹿角被拔除。
魏军终于清理出了一条血路。
最后七八十名刀盾手顶在了阵线前排,顶住汉军刺击,魏军的枪手很快跟上,依靠盾牌掩护刺向汉军。
不断有盾牌碎裂。
不断有刀枪卷刃。
骨肉横飞,肝脑涂地。
汉魏双方开始围绕着几段已经打开的缺口开始了阵地争夺战。
虽是甲士对甲士,汉军却仍有居高临下与体力的优势。
一名汉军甲士连续捅杀了三名想要抢夺塬上平台的魏军后,再次踏步向前。
不顾朝他砍刺而来的几杆刀枪,径直朝第五名猎物猛地刺去,并声嘶力竭大吼一声。
然而就在他刺中敌人之时,手中的枪杆却是突然断裂,整个人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去。
几名砍空了的魏军顿时收住刀枪往地上刺戳。
其人在地上连连打滚,却还是被刺中两枪。
他的队友顿时持枪冲上前去,把那几名顾着往地上捅刺的魏军士卒顶下了山。
两名辅卒眼疾手快,迅速冲上前来,把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壮士拖回了阵里。
这就是阵地战控制战场的好处之一了,失去抵抗能力的伤兵能够及时回到阵中,免于伤亡。
而魏军的伤兵显然没那么幸运,汉军时不时向前猛冲一波,把魏军赶下山的同时,将地上受伤的魏军将士补刀弄死。
到了此时,一千河东士卒已经死伤大半,只剩三百余人。
虽有魏平督战队在后督战,但迟迟不见可以撤退的命令发来,精神已经几近崩溃。
真他娘一点生路也不给吗
“曰他母的,打也是死,逃也是死,有这么干的吗”一名彻底崩溃的薛氏精英子弟声嘶力竭破口大骂。
刚才他还在塬下督战役夫徒隶去填壕,还知道不能赶尽杀绝,要给役夫徒隶们留一小条活路,这样人家才能为了这点活路去给你填壕。
结果这司马老贼比他们还绝
“跟我走”他大吼一声,扭头奔向山下。
在他的带领下,幸存的河东卒再顾不得许多,拼着被汉军与督战队砍杀的风险,依靠着蛇皮走位冲出了阵线,往山下溃逃而去。
督战队杀得没他们逃得快,只能放几箭任他们逃去。
魏平的两千甲士,能战者也只剩下一千两百多人了,死者三百多,伤退三百多。
一般情况下,如此大的伤亡,部队已经要开始溃走了。
然而却没有。
汉军阵后的将台上,邓芝看着仍不要命般冲上山,与汉军将士厮杀在一起的魏军士卒,眉头不展。
显然,这是他打这么多场仗以来最艰难的一场。
若非陛下御驾亲征,不吝财帛田地给将士发放赏赐抚恤,加上种种深得将士之心的举动,使得将士大多愿为陛下一战,大多知道为何而战,恐怕很难顶住魏军此番攻势。
不说别的,眼前魏军光在体型上就显然比汉军将士要壮一圈,士气高昂也几乎不输汉军,结阵之后相互之间的配合,邓芝也挑不出毛病。
这是一支平日里吃好喝好,训练精良的部队。
突然,在汉军调度不及之时,魏军依靠小股精锐中的精锐清理出了一小段空地。
三十名甲士紧紧抱在一起,结成了小型的密集枪阵,进退如一,很快便在塬台上站稳了脚跟,竖上了魏军军旗,以示先登。
两军已是紧紧黏在一起,根本没有弓弩手发挥的余地。
邓芝见状,赶忙调来一支五十人的预备队补上前去。
在互相死伤二十多名甲士后,汉军又将这一小股精锐赶下了山,阵地再次回到汉军手中。
魏平在山沟的另一侧居高临下观望,见到代表大魏的旗帜被砍倒,也不恼怒,只是继续寻找突破口。
很快便发现有一小段阵线,汉魏双方的士卒都已经有些脱力,打得略显糊弄。
“那里就是突破口”魏平将手一指。
他的亲兵立时往山沟里跑去。
不多时,百名身披盆领重铠,坐在地上吃肉喝水,养精蓄锐的精锐甲士站起身来。
捡起地上的长柄大斧,往腰上挎上一张角弩,一步一步,重重地往预定地点杀去。
战况激烈,视线又被前方争夺阵地的魏军士卒阻隔,几乎无人注意到他们。
几十名汉军将士已经脱力,不少人的刀枪都已杀得卷了刃,换了好几把了。
但因为没有受伤,仍然坚持在阵线上。
与同样疲惫的魏军你一枪我一枪打得有来有回,却少有杀伤。
不是不愿杀敌,实在是打了近半个时辰,双方有心也无力了,也都明白,战场的关键不在他们这里。
“一个个软得跟娘们似的,你们对得起陛下吗”唯一一名仍在奋力攻杀的汉军甲士大骂起来。
奋尽全身最后气力刺出一枪,放倒一名魏军士卒,周围魏军士卒见状顿时骇然,向后退了几路。
其余汉军士卒见此情状士气骤然为之一振,赶忙踏步逼上前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身着盆领重铠的魏军甲士突然出现,补上了刚刚出现的这道空缺。
长柄巨斧高高举起,重重劈落,竟是直接把一名汉军士卒半个脑袋斜斜削落
那只剩半拉脑袋的士卒颓软倒下,白黄之物混杂着血花四溅开来,把那重甲斧士染得格外可怖。
莫说是汉军士卒被吓到了,就是魏军士卒也被这血腥的一幕惊得打了个哆嗦。
刚刚大骂其他人是娘炮的汉军甲士由于枪未来得及拔出逃过一劫,此刻猛地把枪一拔。
竟又趁那人未来得及收斧时向前捅了一枪,却发现根本无法破甲,赶忙后撤。
不止他一个人撤。
本就打得疲惫的汉军甲士,已被吓得全部在往后撤。
如同人形高达般的重铠甲士登上了汉军阵地,迅速开辟出了一条安全通道。
邓芝已经收到了消息,迅速组织百名机动待敌的元戎弩士冲过去。
靠着元戎弩近距离狙杀了十几人后,魏军轻甲士卒冲上去接阵驱赶,挡住了汉军弩士,给剩余八十多重铠甲士争取到了结阵的时间。
在对面山上观望的魏平,终于带着几十名亲兵冲上了汉军塬地。
这百名重铠甲士是他们这支奇袭队伍破阵的最大倚仗,直接统属于骠骑将军司马懿。
如果他们都无法破阵,那么今日这仗就没什么好打的了。
好在起到作用了。
这泥马根本不是人能挡得住的
塬台估计很快就能夺下。
一旦夺下,那么今日之战就没有丝毫悬念了
“邓扬武,要继续抗吗还是按计划后撤”
校尉阎芝冲到邓预面前问道。
士卒已然疲惫,魏军有百名重铠甲士在前冲阵,不付出惨痛的代价难以将他们消灭。
“打”邓芝厉色狠声,奋力跺了一脚。
“他们上塬的人少,我军优势尚在,把我的亲卫全部派上去你的亲卫也派上去,一定要顶住多杀几个重铠甲士”
“唯”阎芝得令迅速撤走。
邓芝环顾自己百名亲卫,红眼泣声道“有赖诸君了”
“将军蓄养我等,正为今日,愿为将军死命”百人齐声大吼,提枪扭头,奔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