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普通的房屋。
窗明几净。
房屋内一男一女,还有一个满头花白的婆婆。
老婆婆煎着药,炉子里“嘟嘟嘟”的,开水煮开。
房屋内充满了一股药的味道。
药煎好了,放在破了口的白瓷碗里,棕黑色,很浓。
老婆婆把药递给了女人,女人把药喂男人吃了。
女人喂药时很温柔。
她怕药太烫,所以每沉盛一勺,都要先吹一吹,待热气散去再喂。
男人老老实实吃完了药。
药很苦,男人面无表情。
男人突然起身穿衣,出门便走了。
女人也马上跟上。
老婆婆笑眯眯地在那,把碗勺收了,待她再回头,才发现桌上已多了一枚偌大金锭。
男女已走远了。
男人走的很快,脚底宛若生风。女人小跑,勉力才能跟上。
男人哪里像是方才吃药的病患?
又行了好一阵,女人气喘吁吁,跑不动了,她站在原地,看着男人身影渐行渐远。
男人毕竟没有走远,他回了头,走到女人身畔,男人满脸写着纠结,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
他终于还是没说。
他突然想喝酒了。
看着女人的面庞,他的思绪仿佛回到十几年前,西子湖畔。
那时自己与她,还都年轻。
女人那时很美,有多美?在男人,不,在天下所有男人看来,恐怕她都是最美的。
她的肤如凝脂,她的玉指如葱,就连她的声音都如黄鹂鸟般动人,她或许不是最妩媚的那个女人,但她绝对是最让男人心动的女人,是男人都会忍不住想去保护她。
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纤弱娇小,仿佛一阵清风吹来都能把她吹跑了。
男人的思绪也随风飘了回来。
他似乎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
男人,愿意把女人最美好的样子留在心里,而不愿意去接受她们的一点点瑕疵。
何况这个女人已经不是我瑕疵可以比拟的了。
她的脸,她全身的每一处肌肤,仿佛没有一处都是瑕疵,致命的瑕疵!
男人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是为了女人?还是为了女人的容貌?
男人更想喝酒了。
前面就有一家酒楼,他拉着女人的手,径直走去,女人任他拉着手,感受着男人的温度,脸上竟不觉闪过一丝红晕。
但谁都看不到这丝红晕,因为根本没人愿意去看她的脸超过一秒!只因多看一秒,便会让人多一分做噩梦的可能。
门店窗户突然破开,一人横飞而出,连滚带爬,煞是狼狈。
跟着又两个少年从破窗处飞身而出,一少年居然手持刀刃,路人见状,纷纷“丢盔卸甲”而逃。
那男人和女人却没有逃。
男人的身形突然消失,转瞬已到了持刀少年身后那另一个少年身旁。
那少年是载宁。
载宁自然也看过去,顿时,他的眼中充满了光,是泪光?
载宁忍不住喊出:“阿玛!”
说完,载宁已扑到男人怀里。那男人是谁?奕辰。
载宁从不在别人面前撒娇的,在别人,甚至在刘刀在万德明看来,他都是个大人了,没有人会把他当做一个孩子来看待。
但在奕辰面前,载宁似乎永远是个只会撒娇打闹的孩子,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载宁好不容易找到了阿玛,怎能不欢喜?
奕辰心里欢喜只多不少,面上却无甚神色。
奕辰的眼神已朝着刘清远所追之灰袍客身上看去。
灰袍客已掠到对面屋顶,他回头一看,与奕辰对视一眼,差点没脚一滑跌了下去。
那是双杀人的眼睛。
灰袍客再不迟疑,他拔腿便不要命地跑。
他以为自己跑得已经很快了,但是没跑几步,他就感到肩头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灰袍客怎么也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轻功可以这么快。
然而他一回头,发现那人就是奕辰。再待他想出手挣开时,只见一只手已朝自己拍落下来,登时,眼前就黑了。
晚春,风中带着一丝热气,雨落下,没有凉爽,更添闷热。
雨落亭檐,落小桥,落春柳,柳叶弯眉,纷落池塘。
雨落下,粘连着春色惹人爱,雨,没有平添她的烦恼,竟有让人忘了悲伤的力量!
真正悲伤的人,不会因为一点雨而兀自感伤。
悲伤,带给人的除了悲伤,还有坚强。
坚强惯了的人,自然不会多愁善感。
女人站在亭下,杏黄色的衣裙随风飘荡,如果只看背后,她依旧是无数男人心中那个最美的女人。
亭旁的屋内,里面有几个人,除了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灰袍客,其余都如一家人似的。
但房内却很安静,安静的让人窒息。
还是奕辰先道:“宁儿那晚去了哪?”
载宁正欲开口,只听二娘金玉开了口:“老爷,两个孩子立功啦!”
奕辰皱眉,道:“两个孩子失踪,害得全家人被拖累,何谈立功?”
金玉说出了那地道里的财富。载宁听着,嘴角露出笑容,想是那憋不住话的妹妹已经全给二娘说了。
奕辰听罢,长叹一口气,道:“昔日高宗年间,和珅手下有一人,名叫阿长庆,这阿长庆别的本事没有,却把和珅敛财的本领学了三分,和珅高兴,帮他建了这座鹤园。和珅倒后,阿长庆自然也倒了,大家都不曾想,和珅这么聪明的人物,怎么会把财富只藏一处呢?我没猜错,那地道的钱就是和珅托阿长庆藏下的。”
众人皆欣喜。
却不料奕辰接着道:“昔日的钱是从百姓身上来的,百姓之财失而复得,一分未多一份未少,却有何可喜?”
众人沉默了。
奕辰吩咐管家去清查这笔钱,随后尽数上缴国库。
只听刘清远道:“这钱既然在世伯这里由宁弟发现,世伯何不向上禀报留下一些以做私用?”
他话音刚落,刘刀已给了他几个耳光,他的脸瞬间肿成番茄。
刘清远觉得自己所言不错,为何要挨打?
只听刘刀道:“你世伯忧国忧民,心怀天下苍生,岂是你这猪脑袋能懂?你再说此话,休怪我不认你这儿子!”
奕辰道:“孩子尚小,刘弟何必如此呢?”
刘刀道:“大是大非,岂能不分?”
奕辰叹气,见刘清远捂着脸又甚是可怜的样子,只道:“远儿,你父亲教训你,你可知错了?”
刘清远连声道:“世伯,我知错了!”
奕辰道:“既如此,过两天,你与我一起走。”
刘清远惊疑道:“走?去哪?”
他话音刚落,刘刀又一巴掌打了下去。
刘清远被打懵了。
只听刘刀道:“你世伯叫你跟着走你就跟着走!哪有那么多废话?”
刘清远道:“是!我跟着世伯走便是。”
奕辰笑了笑,道:“宁儿,你也跟着我。”
载宁本来想问去哪,看见刘清远被打得那么惨,他也不敢问了。
只听一直在上座却不说话的伯彦道:“万德明在北边起兵了,硕亲王是你们跟着他一起去前线,也好长长见识。”
载宁与刘清远这才明白。
奕辰展颜道:“伯彦将军已带了两千精兵来,加上朝廷给的一千人,这次我们三千人马,直接开赴叠山。”
事情已定。
然而载宁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刘清远指着地上灰袍客道:“他就是万德明的眼线!”
灰袍客已转醒,眼睛睁得老大,不敢说一句话。
奕辰道:“你右手断了?”
灰袍客点了点头。
奕辰道:“远儿,不曾想你除了一手刀法使得如你父亲,一手掌上功力竟也如此高明了。”
刘清远道:“这是宁弟的功劳,我可没宁弟那样的本事。”
奕辰看向载宁,载宁掌心已沁出了冷汗,他低着头。
奕辰笑了笑,视线已从载宁身上撤开,他道:“不曾想宁儿武功却也如此长进了,好!此次北上,定要全歼万贼势力,以好报答圣恩。”
灰袍客被关了起来,他知道过两天他要么成为出征的祭品,要么就是被逼着出卖教主。
他想自杀,可他嘴被堵上了,身子被困得死死,一处动弹不得。
人如果被人束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可悲了。
毕竟人本来是平等的。
可有武力与智商的人渐渐用这两样武器奴役了其他能力差的人,然后,他们定立了一套规矩。
这以后,人就不平等了。纵然统治者在变,这套规矩却不会再变了。
这是聪明人之间的游戏。
像灰袍客这种人,永远只是棋子,不是奕辰的棋子,就是万德明的棋子。
那么奕辰与万德明呢?
雨还在下,亭内,女子还在等。
直到她的目光与她相触。
奕辰看见了这两道目光。
好可怕的目光。
以至于奕辰已经不能用叹气来掩盖内心的慌张。
奕辰后悔了,他本就不该带她回来的。
可是奕辰觉得对不起她,他的心软了。
可能,正如刘刀所说,他越来越像个孩子,他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心狠了,他开始意气用事。
不知道这两个女人的眼神之间发生了什么。
闷热的天,只让奕辰觉得窒息!
过了多久?奕辰不知道了。
终于,亭内的女人回了头,她离开了。
雨水浸湿了她的发丝。
奕辰想挽留,他脚步刚出,又收了回来,这一下好快!
他只希望没人看见,无论她也好,她也好,最好都......
雨停了。
</br>
</br>